竹简

她的喜好来自于对自由的渴求,那种孑然一身,远离尘嚣的自由。

【枭羽】人间愿

原作虐向  全文2.2w一发完

原本是以提瓦特特产【常燃火种】【极寒之核】为主题的合志文,现公开。

感谢大家的阅读!如果能得到评论会非常快乐!


【 在死亡的过程当中我们生活于人世。 】

 

序 


时间:15:20   温度:-5℃ 

综合各项特征判断,这确实是一棵爆炎树。 

蒙德有记载以来,境内从未出现过这一变异物种,调查队伍共十五人,其中探险家八名,学者两名,蒙德编制外组织成员五名。我们一路走来的隧道狭窄低矮,宽度仅仅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连转身都十分困难,光线的流动传导在这里受到了阻碍,我们手中的煤油灯仅仅能照亮我们前后一人的距离,穿过山中隧道花费了我们四个小时的时间。 

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很顺利。 


时间:18:30 温度:24℃ 

令人欣慰的是,队伍中每个人都经验老道,因此当那株近十人高的赤红燃烧巨藤出现在前方圆形空地时,大家都冷静且有条不紊地展开了战略组织进攻,没什么特别的,与璃月提供的情报性状相符。 

我扫视了周围,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即便是最常见的耐热植物,这里也没有生存过的痕迹,毫无生命迹象的环境让我隐隐有些担忧。 

随着最后一波滚烫热浪扑面而来,那株疯狂的藤蔓终于如同被猎杀的野兽一般倒了下去,它的身体开始迅速消散,对应根茎叶的部分变成焦黑色的破碎灰烬,跟随着它熄灭的生命与火焰一起消散在空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位冒险家熟练地用小刀挖出根茎残骸处的暗红色种子,那应当和蒙德境内急冻树的极寒之核是类似的东西,是地脉力量的凝聚结晶,蕴含着丰富的元素力量,一般被学者称作常燃火种。随着常燃火种的取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甚至开起了无伤大雅的打闹玩笑。看来这应当只是一次普通的地脉异常,我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 

我们开始准备原路返回,火种此时由队伍末尾的队员保管。 

 

时间:19:00 温度:37℃ 

情况有些奇怪。 

洞窟里的温度还在上升,沉重的装备让人开始感到窒息和压抑,空气中逐渐传来矿物油燃烧与火焰烧焦皮肉的刺鼻气味,负责收集保存常燃火种的队员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说。 

“我手里的盒子很烫,感觉像是要烧起来了。” 

 

时间:19:30 温度 45℃ 

周围的空气太热了,过高的热量使周围空间看起来像融化的晶体一样开始扭曲和变形,仿佛只要一丁点火星空气就会被引爆,将所有人吞噬殆尽。 

位置排在我前面的队员,一直戴着兜帽的赤瞳青年男性在催促我们,他半遮着脸,一双眼睛看上去沉稳而坚毅,身材高大又充满力量,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他要我们加快速度尽快离开这里,同时分配几个人轮流去保管那装着常燃火种的盒子。 

太晚了。 

负责拿火种的队员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紧接着仿佛有一条火蛇从盒子里猛然窜出,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纤维燃烧开始冒出刺鼻的气味,等我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切已然结束。只是瞬间,仿佛要燃尽一切的厉火以人体为燃料,将前一秒还活生生站在这里的人烧成了灰烬,就如同那株消亡的燃烧花藤,只剩下一些焦黑的衣料碎片与随身金属装备掉落在地上。那枚落在地上的常燃火种并没有归于平静,它从盒子里钻出火焰,如同活物一般扭动着,周围都开始燃起火来,后面的人开始尖叫,那些火焰以非常可怕的速度燃到了他的身上,这样下去,我们没有一个人能逃掉。 

“它……它会烧死周围所有的活物对吗?”我听到有人开始恐慌自语,队伍骚动起来,后面的人开始拼命向前拥挤,我的呼吸越发困难了,显然,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任何失去秩序的行为都是危险而致命的。 

“所有人在原地别动,目前队伍的最后一个人,把那枚火种捡起来。”站在我前面的男人摘下了自己的手套,要我们依次传到最后。“戴上这双手套,可以避免被高温灼伤。”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那人尖锐地提出质疑,我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口气,随后冷静地看着对方,摘下兜帽,抬起手取下了面具。那是极其眼熟的一张脸,事实上我想没有蒙德人会不认得他,那头阳光般夺目耀眼的红发,如同赤色石榴石的眼睛以及——他的姓氏。 

“迪卢克。”他平静地说,“迪卢克·莱艮芬德。” 

 

时间:21:15 

温度:测温计损坏,预测约52℃以上 

我们终于明白了这里为什么没有任何活物。 

我们无法放下它,凡是它接触到的土地都会马上燃烧起来,火焰蔓延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所有人都将在逃出洞窟之前就被烧死。大家只能继续采取携带它的方式,我们将计时器设定为每十五分钟响起一次,大家轮流保存那枚火种,为了提前做好交接准备,在交接时间的前一分钟,就可以提醒下一个人戴上手套了。 

将生命交付于命运,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每个队员轮流戴上那位莱艮芬德的手套,心惊胆战地接过那只危险的盒子,又在时间快到时急不可耐地将盒子交给下一个人,每个交出盒子的人都满身冷汗,接过盒子的人更是面如死灰。  

我的队友在减少,以一个令人害怕的速度,火种失控自燃的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悲剧中的好事大概是大家逐渐变得冷静和麻木,一次又一次,大家飞快把盒子从亡故队友的遗物中取出来,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身后的队友敲了敲我的后背,他急切地将那双红黑双色的手套甩给我,目光像勾子一样死死盯着计时器上的时间,像是在怀疑这时间为什么如此漫长,计时器是否出现了问题,我甚至担心他要将计时器捏个粉碎。 

这双手套做工很精良,看得出价值不菲,戴上的瞬间仿从掌心渗入了冰冷至极的潮湿感。 

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时间:21:32 温度:未知 

我没有死,可是前方的道路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漫长。 

他朝我伸出手,那只修长的手裹在皮革细纹的双色手套里,掌心深红色的布料让人在一瞬间联想到红酒、辛辣的香料…… 

和死亡。 

 

时间:22:30   温度:未知 

我们活着走了出来。 

我踏过了那些人的遗物,越过他们曾经死去的土地,没有人去捡起他们遗留的东西,漫长的十几个小时过去,我们终于抬起头,见到月光。 



第一章 


凯亚推开骑士团办公室的门,时间是早上七点过一刻。 

蒙德今年的寒冬格外漫长,春日的暖流迟迟没有到来,直到三月初,城外的落叶木枝头还凝结着银灰霜雪。 

寒流的驻足让蒙德最近多了许多问题,城镇居民们要求提高煤炭取暖补贴;清泉镇的捕猎受冬眠期影响收获不佳;龙脊雪山的暴风雪又困住了两队冒险家;长时间的低温使蒙德酿酒的口感出了问题,接连几批蒲公英酒的品质都有下降趋势。 

风神在上,这可是了不得的大问题。 

傍晚五点三十分,最后一份文件。凯亚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咂了咂嘴觉得有些口渴。 

这不是骑士团的正式公文,更像是野外冒险家日志,纸张有些焦脆,甚至边缘展现出被高温灼烧的黄黑色痕迹,用潦草的笔迹写着“凯亚队长亲启”。 


当晚,西风骑士团骑兵队长办公室罕见亮了整夜的灯。 


等到第二天早上伍德和威拉格骑士一起踏进西风骑士团总部时,他们直接收到了厚厚一沓西风骑士团外勤调遣令,位置是摘星崖的山脚洞窟,可能存在一定人员伤亡,务必保证充足的急救人员与医疗用品。等到骑士团人员到达时,他们在距离摘星崖五百米处发现了为数七人的探险队,此外八人不见踪影,他们被带回了西风教堂接受治疗,凯亚队长亲自前往安抚众人情绪,并且对发生了什么展开调查。 


失控的常燃火种导致持有者自燃死亡,有七个人因此去世,另有一人在他们安全离开洞窟后就先行离开,活下来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刺激。 


赶在这场可悲的事故被风传到蒙德人耳边之前,凯亚就拟好了对于这场悲剧的一切解释以及关于当时状况的说明并且公布出去,详细的卷宗和情况报告交给了琴团长,他紧接着迅速安排了骑士团对那片区域进行封锁管理,确认遇难者的身份并回收安置了那些遗物,同时安抚补偿他们的家属,恐慌与怀疑的情绪甚至还没来得及燃起,就被这位优秀的骑兵队长毫不留情地压了下去。 


可靠的亚尔伯里奇先生靠在椅子上身体往后仰,两条腿伸直交叠搭在桌子上,眼睛如同午后贪睡的猫一般眯缝着。 

是不是该开个关于审核纪律的会了呢,下次这种无组织行动绝不能给审批通过。 

想想,接下来,他还需要在下班后去某家酒馆检查一下蒙德酒庄老板的生命安全,顺带阴阳怪气地讽刺两句他隐藏身份擅自参与危险行动的莽撞大意,这件事就可以暂且画上一个句号。 

对了,对了,还有那枚危险的火种…… 

他突然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挺身坐直,悬空的两根椅子腿猛地落下发出沉重的敲击声。 


那枚火种去哪了? 


凯亚还没来得及重新去翻开那份他已经反复看了十遍的秘密报告,办公室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有一位女士想立刻见您,凯亚队长……我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似乎和前几天的爆炎树调查事件有关。” 

“当然。”凯亚飞快回答,“帮我请她进来好吗?” 

“你们全都被骗了,他不应该死,我知道的,杜兰绝对不应该死!” 

进来的年轻女人有着迷人的浅栗色头发和黛紫色眼睛,凯亚看她有些眼熟,这并不是蒙德人很常见的相貌,“我记得您……帕琪小姐?” 

凯亚终于从记忆库中找出来这位小姐的信息,一位以千风神殿为研究方向的学者,也是爆炎树调查事件中的一员,幸运地没有受伤,那天很早就从教堂离开了。 

那姑娘此时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像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比当初离开教堂时还要憔悴,凯亚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扶她坐下,她猛地抬起头,狠狠抓住凯亚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刻进皮肉。 


“是迪卢克·莱艮芬德!是他害死了杜兰!”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凯亚闭了闭眼,试图消化从胳膊以及耳膜传来的疼痛。杜兰,凯亚记得这个名字,他的遗物被发现在距离出口仅仅十米的位置,他死于见到光亮的那一刻。 

“好了,尊敬的女士,别急,您要不要喝一点儿蒲公英酒?”骑兵队长脸上挂着亲切温和的笑容,他规律地轻拍着这位女士的后背,示意威拉格去倒上半品脱蒲公英酒,“现在慢慢告诉我,我们的酒庄老板发生了什么?您和杜兰先生又是什么关系?” 

“杜兰不应该死,他不应该死……”她双手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单薄的肩膀抖动着,像枝脆弱易折的纸花。“我听见了声音,是迪卢克提前了时间,他违反了约定!” 

“哦?”凯亚扬了扬眉梢,不动神色地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威拉格骑士。这可不是他想在下班点应付的工作,也难成觥筹交错时的交易谈资。于是正直可亲的骑兵队长再次善解人意地抚摸女孩的肩膀,他的声音像是细腻香醇的美酒,带着令人沉迷的安心感。 

“我知道您一定受了很大惊吓,我们先到西风教堂治疗检查一下好吗?具体情况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一会儿再告诉我,请别担心,女士。” 

他俯身在她耳边柔声说,圆润而眼尾上翘的冷澈眼眸仿佛精心设计一般恰到好处地半弯起来,两片薄樱色的唇吐露出歌唱般的柔和音调,展现出骑兵队长非凡的可靠与亲切。 


“我会亲自去处理的,请相信我,好吗?” 


那是凯亚在此次事件处理中出现的最大失误,他没有意识到这位帕琪小姐只是来试探他的态度,在言语间她意识到凯亚并非站在自己这一边时,她就迅速选择了另一种方案。 

“我不相信你。”

走到风神像所在的广场时,帕琪突然在人群中停住了脚步,她定定望着凯亚,后退了一步。“你在拖延时间。”她大声说。这个时间恰好是风神像广场来往人群最多的时候,人们纷纷停下驻足,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是迪卢克提前把那枚危险的火种塞到杜兰手里,才导致杜兰死去的。” 

“那枚火种燃烧爆发时应当在迪卢克的手里!是他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牺牲了其他人!”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但是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冷静且疯狂。 

“我的位置就在杜兰前面,在火种将杜兰整个人点燃时,在他死去的瞬间,我听到了计时器的声响!” 


议论与私语如蚊牤四散,人们迷茫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一部分人联想到了几天前的悲剧,女人的歇斯底里让人们惊恐不安又兴致勃勃。

“迪卢克·莱艮芬德本应在那时将火种交给杜兰!他违背了约定!他比规定时间更早地把火种交给了杜兰!被烧死的人本来应该是他!” 

那声音如同炸弹一般在广场中炸开,在空气中溅起无数波纹,流言蜚语随着风四散而去。 


第二章 


炸弹,这倒是很准确的形容。 

当时他们只有一只计时器,没有人知道那枚危险的“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所有人决定每个人轮流拿十五分钟,在谁的手里爆炸谁就自认倒霉。计时器是由拿着炸弹的人自己计时的,在黑暗狭窄的紧张环境中,没有人能确定别人拿了多久。 

学者走出隧道,她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同伴,却看到他站在洞窟暗影里,僵直立在原地。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随即看到那枚已经夺走许多条生命的火种震动起来,某一刻杜兰的血管中奔流的血液仿佛变成了岩浆,冒险家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跌去,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他手中的计时器滚落到地上,响起了滴答声。 

帕琪说杜兰并没有在差一分钟到时间时把手套提前递给自己,那就说明并不是在他那十五分钟即将时间的前一秒自燃的。 

凯亚紧盯着帕琪的眼睛,他向来擅长从别人眼神中辨别谎言欺骗。

帕琪小姐总是毫无畏惧地回望,那对黛紫色的眼睛坦荡而坚定,沉淀着深深地痛苦与恨意。

那种眼神凯亚很熟悉,似曾相识。


很遗憾,她的说辞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真假的证据。队伍中杜兰的前后分别是帕琪和迪卢克,当时其他人都没有这个心情注意这种细节,而另一位当事人迪卢克此时又迟迟不肯露面。而正是这种毫无根据的胡乱构陷,才让人找不到澄清的方法。这种臆测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但是也足以在大家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人心的动摇与欲望的催化是谎言滋生的土壤,于是人们在发泄情感与肆意批判的快感中逐步沉溺。 

人们说,不然呢?在这种状况下,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要脱手那枚种子,这才是最符合人性的结果,而位于杜兰前面的帕琪没有说谎的动机。 

人们问,如果真相不是这样,那迪卢克为什么不肯出面解释呢?他完全可以出来澄清真相不是吗?


“骑士团已经对此积极展开调查,目前依然没有出现直接证据,请大家耐心等待。”凯亚一边应和着微笑,一边把委托单递给冒险家协会的凯瑟琳,他最近被追问了太多次这种问题,也多少有些厌烦了,巧妙地拐几个弯岔开了话题。


故事的变故往往会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发生。 

那天晚上天使的馈赠是迪卢克值班酒保,寒潮期间的酒口感微涩,查尔斯在酒馆里燃起炉火,横梁上悬挂着松针与冬青果当作装饰,窗子边缘结出菱形错落霜花,酒客用烈酒驱散体内的寒意与疲惫,某个喝了太多苦艾酒的醉汉明晃晃地指着迪卢克说起那可笑的诬陷谣言,高谈阔论着:谁知道那些看上去冠冕堂皇的人私下里有多不堪? 

凯亚挑了挑眉,他瞥了一眼迪卢克,看见这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甚至低垂的眼神里还颇有几分嗤之以鼻的轻蔑。当然,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的表情,不是什么新鲜事。 

“简直像个政客在发表演讲,不是吗?上一次听到这种荒唐言论还是书本上高塔的孤王……”凯亚一边调侃一边光明正大打量着迪卢克的脸色,思考这个人今天是不是沉默得过了头,他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把关于杜兰的谣言向迪卢克问个清楚。 

“再说多年前意外而死的克里普斯,让人纪念追悼这么多年,但他当时究竟是真的被魔兽袭击还是玩火自焚罪有应得,又有谁知道呢?” 

木椅拖动,灯盏摇晃,迪卢克和凯亚同时朝那个醉汉的方向采取了行动,但是显然,凯亚慢了一步,下一秒醉汉的头被酒馆老板狠狠向下扣在松木酒桌上,木板呻吟着开裂,杯罐酒瓶倒了一地,酒液溅出来,与他同桌喝酒的人早已吓得往后退去连人带椅子跌到了一边,周围人刚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起哄,气氛热闹得像是要决斗,直到迪卢克在桌子边缘敲碎了酒瓶,那锋利的玻璃断面眼看着就要抵上那人的脖子,他双眼红得像要滴血,如同一只暴怒的猛兽。 

“如果我,再听见你胆敢说起我父亲的名字,我发誓我会让你……”他再次拽住那名醉汉的头发,整个人仿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迪卢克,你怎么了?” 

凯亚跨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钳住醉汉身体以免发生不可挽回的意外,他发现这人力气实在是大得惊人,他不得不用拇指指腹轻柔来回摩挲着对方紧绷的虎口,指尖传来的体温几乎要将凯亚灼伤。 


“没事的,迪卢克,你看啊,是我。” 


凯亚低声一遍遍叫着迪卢克的名字,他们两人手下的醉汉在刚才的撞击中失去了意识,酒馆里一时间静得可怕,仿佛时间在这一刻暂停,凯亚皱起眉,他要把自己不知道迷失到哪里的义兄拽回这个世界,他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握着迪卢克的手腕,像是害怕一松手迪卢克就会离自己而去。 

他一下下数着着迪卢克的脉搏,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直到远方钟楼沉沉敲了第十下。 

终于在凯亚不知道第多少次呼唤起莱艮芬德的名字时,他看到对方滚烫燃烧着的眸子终于清明下来,恢复到原本的沉静,甚至凯亚捕捉到他的义兄双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迷茫痛苦。凯亚咬了咬牙,用另一只手缓缓将破碎酒瓶从迪卢克的手中取出来,他看向义兄的目光中流露出关怀与担忧的神色,迪卢克闭眼却扭开头,避开了凯亚的目光。 


他挣开了凯亚的手,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话,径直离开了酒馆。 


酒馆门口的铃铛沉重地晃荡,铃声终于把这间陷入沉寂的酒馆唤醒过来,人群开始骚动,带着惊慌与兴奋,窃窃私语如同啤酒杯中的雪白泡沫般一层层溢出来,就像在空气中炸开的酒泡,让人头昏脑胀。 

“那位迪卢克老爷,他看上去是不是很不对劲啊?” 

“天哪,吓坏我了,他看上去易怒又狂躁。” 

“快少说两句吧,本来这样说别人的父亲就活该挨打。” 

“但是那可是迪卢克啊,平日里以沉稳冷静出名的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我开始觉得那个传言并非完全不可信了。” 

凯亚踩到一把木凳上,食指用力弹了两下玻璃酒瓶,幽长回音如同钟声一般在酒馆回荡,“各位,请——安静一点。”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精准抓住了自己的那位修女酒友,“嘿嘿罗莎莉亚小姐,别急着跑,那位自作自受的酒鬼先生,麻烦把他带去教堂可以吗?可能还要浪费人力为他做些治疗,拜托了。” 

喝得半醉的修女啧了一声,终于还是懒洋洋走过去将那个失去意识的醉汉拎起来,凉凉瞥了一眼酒馆正中间的凯亚,最后撂下一句“记得请我喝酒。” 

凯亚清了清嗓子,他有时候觉得有个骑兵队长的公职头衔也算方便,至少让他逐渐开始擅长拿捏一些能够暗示诱导人们顺从的腔调。 

“出于对大家集体利益的考量,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有关莱艮芬德的谣言,无论是谁,我说清楚了吗?”凯亚脸上带着礼节性笑容,但是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他目光刀锋似的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指尖规律性敲击着桌面。“否则,我不介意采取一些合理合规的措施。” 

他拍了拍手,“现在,酒馆关门了,各位请回吧。” 

凯亚拎着酒瓶走上摘星崖,那里开着常年不凋的塞西莉亚,香气很淡,虽然还是冬天,却不曾覆雪,大片淡青色的草地上已经绣出了一簇簇蓝粉色柔软碎花,头顶就是缀满繁星的浩瀚穹顶,一直延伸到海的尽头。 

预期之内,凯亚看到一点遥远的身影,在崖边,显得形单影只,深邃浩瀚的世界仿佛随时要将他吞噬。

在哪里能找到迪卢克,只是一些基于过去经验的猜测,显然,这位莱艮芬德年轻家主在某些地方固执又念旧,老习惯过去了这么久都没变。 

“冷静下来了?”凯亚曲起一条腿坐到迪卢克旁边,用拳头轻敲了敲旁边人肩膀。 

“抱歉。”迪卢克揉了揉眉心,目光遥遥投向远方的海平面,“是我冲动了。” 

凯亚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他喝了口酒,望着远方浓稠夜色中深蓝色的海敲打曜黑礁石,白浪千层,海平面尽头映出模糊银白月影,海鸟归巢。他像是不经意间偏头提起,“迪卢克,你有事还在瞒着我对吗?” 

迪卢克身形晃了晃,他费力地眯起眼睛,像是在努力聚焦想看清些什么。 

“你想问什么?”

“你不肯说,那我自己来猜。最近沸沸扬扬的爆炎树调查事件,我一直有一个地方想不通。”凯亚双手向后支着,手指下意识地来回滑动,指尖染上了些被碾碎青草汁的绿色。 

“那枚常燃火种,去了哪?” 

话音将落,凯亚突然猛地抓住迪卢克的手腕,迪卢克眉一皱下意识反抗,他们两个齐齐失去了平衡牵扯着对方向下滚去,摘星崖的青翠草地上,铺天盖地夜色星空里,一蓝一红两个人厮打在一团,赤手空拳,扬起一片细碎草叶与花团尘土。

 

“哈,将军。” 人见人爱的骑兵队长狼狈仰倒在地上,挑着眼尾叫嚣。


凯亚舔了舔嘴角的血丝,他被迪卢克牢牢按在草地上,微卷的长发在刚刚剧烈的动作中散开,杂乱地在草地上铺着,脸颊两侧碎发被汗浸湿贴在脸上,衣领被扯掉了链子,羽毛披肩早就不知道滚去了哪里,手腕被抓出淤青,将他压在下面的迪卢克此时也没比凯亚强到哪里去,两个人瞧着都狼狈不堪。 

凯亚挑衅似的晃了晃手里趁机拽下来的那副崭新的手套,却在看到迪卢克右手的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的义兄露出的赤裸右手此时血迹斑斑,掌心处赫然镶嵌着一颗血红晶体。 

“别看了。”迪卢克淡淡地想要把手抽回去,却发现身下的人周身变了气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杜兰被失控火种烧死后,没有人再轮流保存火种却没有马上就地燃起大火,也没有再传出有人因为火种自燃而死的消息。”凯亚一字一顿地说,他的目光直愣愣的,像是想要处理这则信息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别想蒙我,迪卢克,我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因为那枚火种选择了迪卢克,他们结合到了一起,它想要将迪卢克和那些花藤一样扭曲变异。 

眼前的人突然陌生起来,碎发从迪卢克鬓角垂落,剧烈起伏的胸口伴着呼出滚烫热气,轻轻打在凯亚脸上,深夜的摘星崖顶没有一丝风,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星星从夜空滴落。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凯亚队长,我也不希望你插手。”迪卢克皱起眉烦躁地攥起拳头,把掌心藏起,试图去抢那双手套。 

“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来?甚至要瞒着我?”凯亚盯着迪卢克,上身挺起,试图从对方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间看出点儿解释来。 

“你只要说出来,当时是你冒着生命危险选择了一个人保存火种,那么所有关于你的那些卑鄙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然后让蒙德人陷入地脉元素结晶会与人类结合的恐慌中吗?” 

迪卢克突兀地反问,他又把语气温和下来,甚至露出了一个让人感到可怕的无奈笑容,“我不能这么做,凯亚,无论地脉出现的问题有多严重,蒙德人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我和琴已经聊过,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已经决定了。” 

“喂,我说不是吧,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凯亚干巴巴地说,他猛地把迪卢克拽近,两个人鼻梁几乎撞到一起,他深深地望着义兄的眼睛,他在那纤长羽睫下赤红色的虹膜中,看到了自己倒映出的身影。 


“迪卢克,你为什么要把话说得,好像这鬼东西能要了你的命一样?” 

他没得到答复。


那对深褚的眸子里总是藏着一些太沉重的东西,或许是持续太久的高烧已经消磨了年轻酒庄老板太多气力,那根吊着他的线终于嘣得一声断裂开,凯亚只意识到身上骤然一重,火红色柔软卷发的触感擦过他的脖颈,他下意识伸出双手,鼻梁紧挨着义兄滚烫的脸颊,他听到迪卢克急促的呼吸与沉重心跳。 

 

第三章 

 

对于地脉而言,人类与草木走兽并无区别,都只是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灵罢了。 

那么,迪卢克被选中甚至融合,也是同理。 

他内心强烈的、渴望用自身火焰燃尽一切罪恶的愿望被异化地脉感知,常燃火种强化了他的攻击性,导致了他的失控,而这只是初步反应,倘若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随着异化不断加剧,终有一天,他会从内部把自己活活烧死。 


这一天可能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 


“我们一直在寻找把那枚火种从迪卢克身体中取出来的方法,已经做出了能够模拟这枚火种的装置,根据我的猜想,如果有人能把装置中的火元素结晶取出来,应该就能够取出莱艮芬德先生体内的火种。” 

阿贝多在纸上写写画画,他面前摆着的小玩意儿不断往外蹦着火花。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取出火种的人会面临极大的风险,甚至极有可能在取出瞬间就自燃而亡。”阿贝多耸了耸肩对琴说,“一命换一命,很公平,迪卢克是极其特殊的融合例子才没有马上死去,这种例子很难找出第二个。” 

“听起来很有趣,我可以试试吗?”凯亚从暗处走出来,肩膀上搭着迪卢克的胳膊,动作看上去还算亲密,两个人都有些狼狈,像是刚刚狠狠打了一架,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径直将手伸进了阿贝多面前摆放着的容器。 

容器中暗红色的晶体倏忽震动着亮起来。 

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点点蔓延上来,模拟火元素结晶的核心抗拒着凯亚的靠近,于是不断向外散发着致命的极高热量,很快,半指手套被灼烧至焦黑升起刺鼻烟尘,凯亚的手指在高温中皮开肉绽,每分每秒都像是被烈火灼烧,但他只是垂着眸子一身不吭,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浑身肌肉绷紧僵持着继续把手往那块晶体探去。 

“够了,你手不要了吗?”

迪卢克一把抓住凯亚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手拽了出来,凯亚面无表情地把手抽出来,那双细长却有力的手因严重烧伤而不断往外渗着血,很快就浸透了手套,而他只是缓缓地、毫无生气地坐回沙发上,怔望着前方,晦暗眸色中含着捉摸不定的情绪。 

这意味着他无法与火种共鸣,也就是说他无法将那枚火种从迪卢克身体里取出来。 

他救不了迪卢克。 

为什么?他的意志不够坚定吗,他的愿望不够强烈吗?为什么? 

凯亚的眉头紧锁,脸色越来越阴沉,此时迪卢克拿着药箱走过来,没说话,从身后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半跪在凯亚身边,用消毒过的镊子小心翼翼将那部分与肌肤粘连的烧焦皮革取下来,“疼吗?”他沉声问。 

“不疼。”凯亚麻木地回答,他生硬地低头朝迪卢克扯出一个笑脸,而对方只是又低下头,那双温度比自己略高的手仔细又娴熟地完成消毒上药包扎等一系列琐碎工作,直到把那只受伤的手用绷带包裹妥帖,迪卢克才拍拍手站起身来。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琴问道。 

“融合是有条件的,如果说能够主动放弃心中吸引常燃火种的信念与愿望,应该就能轻松取下来。” 

“那得了。”凯亚摆摆手说,“想也知道这条路没戏,你永远找不到什么东西能让莱艮芬德放弃他那该死的信念感。” 

气氛有些消沉,而那位有生命危险的当事人看起来却事不关己,迪卢克提出想单独和几个人聊聊,当天首先单独和琴聊了五个小时之久,琴出来时抱着一摞高度足足把她整个人都挡住的笔记文件。 

“请问阿贝多先生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迪卢克微微颔首朝阿贝多行了个邀请礼。 

凯亚搭着条腿,单手支头坐在一边沙发上,难看地扯了扯嘴角。 



时间就这样随着日历一页页过去,琴明显地注意到凯亚最近阴沉的脸色,骑兵队长近来对骑士团的日常各项任务都显得格外冷漠,外出任务也时不时走神,这让她感到有些担忧。  

或许应该聊一聊,然后给他放个假呢?琴想,极高的行动力让她趁着凯亚来提交一周的工作报告时采取了措施。 

“凯亚,”当骑兵队长表示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要准备下班时,琴正襟危坐叫住了他,“你想要和我聊聊吗?我知道你对迪卢克前辈的事很着急,请你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蒲公英骑士的声音总是温和又充满力量,她淡蓝色的眸子温和地望着凯亚,“阿贝多最近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实验研究,减轻症状的药物也有了眉目,丽莎也在为这件事写信询问她须弥的老师,你觉得自己需不需要休假去照顾他一段时间?” 

“我只是担心迪卢克等不到那时候,”凯亚轻描淡写地说,眼神不知道投向了哪里,“我考虑了任何一种解决当前迪卢克问题的方法,比如——拿其他拥有火系神之眼的人来换他。火系神之眼的人成功的概率或许会高一些,我想起码比我要强。” 

他突然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将额前几缕碎发向后捋,冷色瞳孔间显露出几分挫败颓唐。 

“代理团长大人,您知道的,我做得出来。如有必要,我并不介意牺牲其他人来换迪卢克的生命。”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是死于摘星崖魔物爪下抑或死于盗宝团暴徒刀刃,还是死于火种自燃,对死者而言有什么不同?迪卢克他救过那么多人,难道就不值得别人救他一次吗? 


“凯亚。”

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到凯亚面前,那张向来认真的年轻漂亮脸庞罕见地透出了刺目的警惕防备,“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同样想救回迪卢克前辈,但是关于生命重量的取舍,不是你我能定夺的,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种话。” 

古恩希尔德家的长女并不清楚这两兄弟之间的纠葛,她只知道在那天长达五个小时的谈话中,直至夜幕沉沉,暮光褪尽,到最后一刻,骑士团旧日的骑兵队长突然无比恳切地对自己说:“如果做最坏的打算,我会提前安排好身边的各项事务,断开和各方的联系。” 

“我还有一件私事想拜托你,琴。”那位总是处变不惊聪慧冷静的骑士团前辈倏地换了一种陌生语气,他沉吟了一会儿,罕见地听起来像是真切恳求。

“帮我看好凯亚,劝他别一心想着救我了,他做事有时不讲轻重,为达目的不计后果,我担心他会偏激出事。” 

迪卢克·莱艮芬德盯着自己的指尖,他嘴唇颤了颤,像是第一次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感到了不甘,像是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死前还有一个人的归宿他无法规划完满,关于凯亚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可控,于是他久违地感受到恐惧。 

那个永远坚定无畏的莱艮芬德,会感到恐惧吗?会害怕失去吗? 


会,会的,无时无刻不是如此。 


他说,我死后,还要麻烦你告诉那家伙,即便我不在了,莱艮芬德依然是他的家,他永远有容身之所。让他……好好生活。 

迪卢克和凯亚啊,琴想,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两个人都可以是某种符号、数字、象征,可以替代更换,可以被忘却。 

但是对于他们两个自己而言,他们心里一清二楚:迪卢克对凯亚而言,不是晨曦酒庄老板,不是前骑兵队长,不是情报组织干部,不是前辈兄长老板无冕之王,就只是迪卢克而已。反过来也是一样。无可替代,难以斩断,最终只能成为唯一念念不忘的牵挂。 


“哦,当然,当然了,团长大人,请原谅。”凯亚放空的双眼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下笑了,垂下眼睫温顺地回答,“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原谅我的冲动好吗?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一定会有其他方法,对吗?哦对了,休假,我不需要休假,我很好。” 

他灵巧细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金灿灿的摩拉,那枚金币循着某种节奏从他的食指滚落到小指,又随着指节高低起伏顺次翻转回来。 

金币表面反射的阳光在他晶体一般澄澈的眼眸中流转,星形瞳孔在光芒下如同某种野兽一般锋利细长。 



两周后,凯亚再次回到了晨曦酒庄,因为迪卢克老爷亲手写的邀请信。 

他没敢走正门,而是直接翻到了二楼阳台,去敲迪卢克房间的窗户。他如今是如此害怕见到爱德琳,每一封来自爱德琳的信件都让他无比痛苦, 

“喝点茶吧,最近爱德琳从璃月弄来了一批上好的红茶。”许久未见的莱艮芬德老爷靠在沙发上,他看上去很疲惫,脸颊因长时间的高烧而透出病态的酡红,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又格外生出一分昳丽。

“我最近每天可忙得很,迪卢克老爷,您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请我喝茶吗?” 

凯亚轻车熟路地找了对面沙发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轻松且平常。他还没习惯在这种时候应当表现出一副怎样的表情神态才能完美掩饰内心的恐惧,甚至还不知道如何去看迪卢克此时的样子,于是干脆专心盯着杯子里的碎茶叶。 

“不,凯亚,我叫你来是因为有些事想交代给你。” 

迪卢克的赤色眸子颜色似乎更加浓烈艳丽了,像是涌动鲜血,像是烈火燃烧,红得刺目灼心。与之相对的却是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惨淡,干裂的唇渗出血迹来,使唇瓣看上去深浅斑驳。他的声音依然朗润动听,目光坚定清醒,仿佛一切折磨与痛苦都不足以让他动摇畏惧,他总能冷静地去分析情况,然后永远做出此时此刻的最优选择。 


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关于晨曦酒庄的一些经营事业,我大部分转交给了埃泽,他应该能够保证基本业务的有序运行,我知道这种要求或许有过分之处,但是我希望能把一部分关系转到你手里,然后……” 

啪嚓一声,凯亚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脆弱的骨瓷碎了一地,他尴尬地笑了笑,弯腰蹲下开始一片片捡起来,一边低着头念叨。 

“别急着跟我交代您的后事,迪卢克老爷,我没兴趣也不想听,如果你不想让天使的馈赠关门倒闭,不想让晨曦酒庄的葡萄藤枯萎倒塌,不想让莱艮芬德之名蒙尘于史书角落。” 


凯亚声音很轻,语气平静地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与诗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与冷漠。 

“你就得给我活着,明白吗?” 


迪卢克叹息了一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仿佛只是在看着自己无理取闹的任性弟弟,而凯亚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们沉默着坐在那里,像是两本合上的书,各自掩藏起感情,思考着迷乱不清的未来。 


“我会想到办法的,迪卢克。” 


凯亚决绝又郑重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后扬长而去,或者说是落荒而逃,他猛地拉开门,结果看到爱德琳手指绞着裙子边站在门口,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在见到自己的瞬间明亮起来,她小心翼翼把凯亚拉到一楼的角落,那双眼睛中饱含着期冀问,“凯亚少爷……迪卢克少爷他会没事的,对吗?” 


“当然,亲爱的爱德琳。”凯亚微笑着点头。 

他要如何救他? 

“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他。” 

他凭什么能救他? 


凯亚踏出了晨曦酒庄,他转过身,缓缓地,拉上那道沉重的实木大门。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后背靠在大门上,缓缓滑下去直到跪坐在地上,莱艮芬德的义子把头埋进两膝之间,后脖颈突出两寸脊椎骨,看起来瘦削而落魄。 

迪卢克在卧室椅子上向后靠去,他闭上眼,没有再看凯亚离开的那扇门。蚀骨疼痛一寸寸消磨人的理智,指甲深深刻进掌心留下朱色半月痕迹,白皙脆弱的脖颈喉结上下滑动,他挺腰浑身绷直终于捱过一阵剧痛,抖着手取出茶几盒子里的针筒,抬手注射进自己右臂静脉。 


他看到酒庄外墙角下一簇凋谢的花,冬天分明就快要过去了,春天要来了,它怎能在此时枯萎? 

他看到身旁紧挨着雕花木框的玻璃窗一角的冰花,从窗户中心开始,菱花状冰霜开始逐步消融破碎。 

 

峨峨雪山,墨绿枝头沉霜被飞鸟掸落,枯枝白雪交错间雪狐身影如精灵闪过。 

“凯亚队长,我实验过你提出的方案了,确实可行。”

“出于一些血脉上的因素影响……您的身体对于元素的接受程度更好,能更好的融合。退一步讲,哪怕是没能融合也是非常优秀的容器。所以排斥性不会那么大,大概能坚持……”那名白金短发的漂亮少年再次低头查看了自己实验数据报告进行确定,“三年左右,远超一般人。” 

“坦白来讲。”阿贝多放下手里的试剂,天青色的虹膜干净透亮,“我对于人体究竟如何与元素融合以及后续发展很感兴趣,而这显然不在骑士团的主要研究方向内。” 

“所以如果你执意坚持这个方案,我会提供帮助。” 

 


“药物只能阻断疼痛感知,没有治疗的作用。您的生命力正在不断枯竭,如同落于沙漠的幼枝,无可阻止,只余苦痛。”须弥的学者这样对他说。他面前的青年看上去矜傲而挺拔,丝毫不像一个时刻忍受巨大疼痛的病入膏肓之人。 

“枫丹的止痛药具有成瘾性,同时可能出现剧烈戒断反应,为了延缓抗药性出现,还请谨慎使用。”来自枫丹的药商这样告诉他,“当然,我也会尽力去寻找满足您要求的药物,您给的价格很公正。” 

“没关系。”年轻人沉静地回答,朝众人微微颔首,“我大抵会死于出现抗药性之前。”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一时无言,他看上去太年轻又太平静,年轻生命的陨落常让人感到不适悲凉,他的镇静淡然又不容人送出半分同情怜悯。 

“迪卢克老爷还有什么愿望吗?” 作为引荐人的丽莎站在窗边,突然开口问道,翡翠绿的眸子映出远处遥遥白雪。

迪卢克的目光凉凉从众人脸上扫过,须弥的学者打了个哆嗦,仿佛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般感到一丝战栗。 “就我的愿望而言,”

桌上摆放的金属长针头冰冷锋锐,闪动寒光,能将人刺穿。

“我自己的生存并非必要条件。”


第四章 

 

莱艮芬德家族的现任家主生了场长病,迟迟不见好,天使的馈赠每天照旧开门营业,只是少一个老板值班酒保的特殊日子,骑士团的骑兵队长也许久不来。但是经验老道的调酒师康纳完全能够满足蒙德人刁钻的口味;老特纳照旧在尽心尽力照顾着晨曦酒庄的葡萄,为即将到来的春天做准备;埃泽管理执掌着整个就业行会,在西风骑士团的政策补助下带领蒙德酒业顺利度过了最冷的寒冬。 

也许会有人突然感叹说,最近似乎很久没有暗夜英雄的消息了,但是这也很快就被人们抛在脑后,毕竟一个不明真相的神秘人物,远远比不上眼前真实的生活。 

那些关于学者、冒险家与酒庄老板之间的恩怨真相也逐渐没有人关心,只偶尔还会有人提起来感慨一下人心冷漠难测,然后为了显示自己的原则少去一次天使的馈赠以表抵制,时间就这样一直在往前走,把一些人遗留在那个冬天。 


“帕琪小姐,您想要一个真相吗?” 


她被这样一封信件叫到晨曦酒庄,落款是那位凯亚·亚尔伯里奇,于是她来此等待着最后一切终了。 

大难不死的学者站在沉寂的晨曦酒庄前,她端详着门口边缘一处显然已经废弃的果汁摊,看起来很久没有维护过了,字迹都变得有些模糊。 

“那是迪卢克之前建的小摊子,他希望这里的工人,或者只是过路人,夏天口渴了都能在这里喝杯葡萄汁。”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惊得帕琪向后退了一步,就看见那位张扬高挑的骑兵队长走过来,弯着腰打量那块小木牌。 

“他之前总会定时叫人来修缮的,现在确实是有段时间没人管了。” 

他看上去有些消瘦,但是精神很好,笑吟吟地给她行礼。

帕琪没说话,凯亚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一个真相。”帕琪望着凯亚,“我想要的一个能够公开宣告世人的真相,我想要他承认,想要他给杜兰一个交代。” 

“当然,我也一样想给某人一个真相。”凯亚点点头,“我发誓这是最后了,前阵子我在忙一些别的事,拖到现在才给您交代真是不好意思。” 


晨曦酒庄今天似乎是给其他仆人都放了假,凯亚带着帕琪一路走进去,没有见到一个人,凯亚轻车熟路地将帕琪领到晨曦酒庄一楼大厅,彬彬有礼地表示自己要回房间取一点茶叶,回来时手里除了茶叶罐还拿了个黄铜匣子。 

“杜兰先生死去时,他的前方是您,后方是则是带队的迪卢克,当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凯亚一边动作熟练地泡茶一边说。 

“我们认为这几乎是一个死局,对吗。” 

帕琪有些不耐烦了,她皱起眉问:“所以你叫我来就是想说你在这次事件也很难办,让我不要再追究吗?这和你们骑士团搪塞我的说法有什么区别?” 

凯亚摆出一副忧愁苦恼的表情,他蹙着眉,“唯一可能知情和目击真相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可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对我说真话。” 

“你在怀疑我说谎吗?”帕琪女士尖锐地质问。 

“不,我没有这样怀疑您,因为我看得出来,亲爱的,人在说真话与谎话时的区别再好分辨不过,在这方面,我自认还算擅长。”凯亚拉开椅子坐下,他给自己从白瓷茶壶里倒了半杯红茶。 

“我更愿意将之形容为,您完全相信自己的谎言,坚信那才是真相。” 

他说这话时面朝着帕琪小姐,目光却跨过帕琪望向身后猎猎燃烧的炉火,像是寒凉锋利的薄刃。 

“人有时候啊,是种会通过扭曲自己的记忆来欺骗自己的可悲生物,您所相信的,可能只是你希望的。” 

“幸运的是,我有一位可靠的情报员,在那样危险的时刻,她依然忠诚地为我记录下了现场的状况。而我恰巧很擅长从这些文字中发现一些东西。” 

凯亚摆出了那沓已经被自己翻到起皱的纸张,食指关节在上面敲了敲。 

“看看时间线吧,女士。”他的声音愉悦起来,像是乐在其中。 

“杜兰在距离出口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死去,倘若一切可以再晚发生一分钟,他就能安全地活着走出去。” 

帕琪闭上了眼睛,回忆那个场景似乎让她感到无比痛苦。 

“九点十五分,我的情报员拿到了那枚火种,让我们从这里开始十五分钟的计时吧。 

九点三十分,她将火种交给迪卢克。 

四十五分,杜兰接过了这项任务。 

十点三十分,我的情报员走出洞窟,其中顶多三分钟左右时间差,杜兰自燃死亡。” 

凯亚猛地把纸收起来,他身体突然前倾,紧盯着帕琪的眼睛。 

“怎么样?是不是显而易见的矛盾之处?” 

“整整四十五分钟,从杜兰接过火种到你们走到接近出口处,他拿了整整四十五分钟。” 

帕琪面无表情,她抱着臂,身体微微后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份文件难道不能是伪造的吗?为什么你不把迪卢克叫出来当面和我对峙?” 


凯亚退了回去,他摇摇头。 


“遗憾的是,迪卢克不能站在这里和你对峙了。”他说这话时眼里无悲无喜,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又像是把某种积攒许久的情绪发泄出来,像是沉寂于寒冰下的冷漠与痛苦。 


“他已经死了。” 


“您真的不知道吗?迪卢克在杜兰死后拿起了那枚火种,因为体质特殊而和火种共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于刚刚在痛苦中死去。” 

帕琪猛地站起身,带的身后椅子往旁边倒在地上,她后退了一步,用力摇了摇头。 

“您觉得如果他真的贪生怕死,那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选择把火种捡起来?他拿起火种,是为了保护你们其他人。” 

“因为那个火种在刚杀死人的时候是暂时安全的!你们也调查过了,死去的两个人没有一个位置相邻的,这不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吗!如果火种刚刚杀死过一个人,那么下一个拿着火种的人起码十五分钟内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凯亚摇了摇头,“不够,也许是,但这不足以说明。” 

“这件事其实很好验证,亲爱的女士。”凯亚终于打开了那手掌大小的铜制匣子,里面放着一枚赤红色的,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的种子。 

“您会觉得眼熟吗?看到这件东西?”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恶毒,不像是过去那个风流却优雅绅士的骑兵队长,更像是来自深渊的残忍毒蛇。 


他在恨我吗?在某个瞬间,帕琪突然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倘若如您所说,当初迪卢克因为怕死,导致本应在他手中自燃的常燃火种提前到了杜兰手中,而他在杜兰死后选择了捡起火种只是因为那东西在刚刚杀死一个人后暂时没有危险性。” 

“那枚刚刚夺走了迪卢克性命的火种,此刻,就放在这里,暂时应该是没有危险性的。” 


“请您把它拿起来好吗。帕琪小姐。您应该已经很熟悉该怎么做了。” 


死一般的沉寂中,帕琪一步一步走过来,她脚步挪动很慢,双眼死死盯着那枚火种,嘴唇颤抖着,她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黛紫色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她伸出手,衣料摩擦沙沙作响,凯亚拿着盒子,朝她的方向递出去。 

“您需要一双手套吗?”他平静地问。 


终于,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种子的前一刻,一声压抑至极充满了惊惧与痛苦的尖叫几乎刺破凯亚的耳膜,像是从身体中挤压出来,那位一直冰冷如雕塑的学者跪坐到地上,仿佛在瞬间失去了一切,整个人坍塌崩溃嚎啕大哭。 

“不——!我不会拿它!让它离我远一点!” 

“你瞧,”凯亚低笑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怜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可怜的姑娘。” 

“您的潜意识否定了自己说的话,认真想想,计时器的声音到底响起了几次?杜兰他到底为何而死?您潜意识里是知道的,只是真相太过痛苦了,于是您拼命否定自己甚至造成了幻觉。”凯亚盯着帕琪,步步紧逼,他少见地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一面,一字一句,如刀似斧。 

“您过去无论是在考察还是研究中,一直都是一个冲动鲁莽的人。但是因为死去的杜兰,您懊悔了,您开始反省害怕了,对吗?” 

紫色眼眸的学者抬起头来,她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在折磨她,她清秀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 

“之所以这样欺骗自己,是因为您觉得他因自己而死,那场实地考察非常危险,连知道的人都很少,大多数都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当时您坚持要参与,而他作为您短暂的同伴,却一反常态决定与您同行。” 

帕琪抬起头,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泪痕,她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所以真相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无端那样做?”

 

“杜兰先生的死,”他说,“确实不是意外。” 


凯亚·亚尔伯里奇没有笑,他那总是或戏谑或多情微笑着的眸子终于沉了下去,蒙上一层庄重肃穆的悲哀。 

“我记得杜兰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帕琪小姐很鲁莽,和她行动风险很高,我害怕她会受伤。’” 

“他是心甘情愿如此选择的,因为那一刻,他心爱的姑娘站在他前面,他如何愿意将那枚可能夺走生命的火种递给她呢,于是他主动选择了将死亡的风险掐断在自己手中,十五分钟,三十分钟,四十五分钟,终于在他看到心上人即将步入光亮中的那一刻,那枚火种燃烧夺走了他的生命。” 

太阳开始没入地平线往下落了,迟暮的阴影自天边笼过来,压得让人喘不过气,冬季的残阳总是摇摇欲坠的样子,如同行将就木。凯亚起身给桌子上的烛台点起火,火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火星,灯台上的烛火摇晃着,缓缓淌下一滴蜡白烛泪,最终又凝固在蜡烛上。 

它将一次又一次融化,一次接着一次落泪,凝固,轮回反复。 

“他曾经也对我说过,‘但更重要的是冒险和邂逅都没有永恒,把握不住就只有错过。’”帕琪轻轻说,像是在捧着一段轻薄易碎的记忆,她突然笑起来。“我真的曾经以为,我们能一直并肩冒险下去,千风神殿的谜题永远不会终结。” 

她的目光像是投向了过去十分遥远的地方,怀念地慨叹道:“如果我之前认真去想想他说过的话就好了。” 

她突然跨步上前,赶在凯亚意识到之前就一把从盒子里抓过了那枚常燃火种,她抬头望着凯亚,黛紫色的眼睛就像初夏盛开的蓝楹花。

 

“亚尔伯里奇先生,您想过独自一人被遗留下来是什么感受吗?” 

“当然。”那位被提问的先生苦笑一声,“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 


帕琪紧紧握着手里的红色晶体,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可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什么都没有发生。凯亚眯着眼抱着臂斜靠身后的柜子,脚尖规律地轻敲着地面。“只是一枚普通的璃月特产,五千摩拉一个,价格公道,还算有收藏价值。” 

“我不会多劝您什么的,但还是请您冷静过后再做决定。”他抿了一口杯子里已经冷掉的红茶,食指和拇指捏着杯柄,被苦得咂舌。 


“毕竟,在他生命最后那漫长的四十五分钟里,他就那样一直静静望着您的背影,直到您走进月光下。” 

 

他和她曾经在千风神殿的古老残垣之上驻扎,薰衣草紫眼眸的少女焦急地在石墙上绕来绕去,年轻的冒险家先生支腿坐着,一边打量着远方地貌,一边余光偷瞄着身旁的学者小姐。 

“那里有魔物呢,帕琪小姐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下,杜兰先生总没有理由再拖延了吧。” 

“再等等吧。”她听见他笑着说。 

“再等等。” 

 

第五章 

 

“成为局中从始至终唯一清醒的人感觉如何?迪卢克老爷?“ 

凯亚站在窗边,看着远方的那道身影渐行渐远,逐渐被掩盖在那片朦胧白雾中,听到动静挑起眼睛去看从楼上走下来的迪卢克,揶揄道。 

“如果你想编织一个谎言骗过她,对你来说其实很简单吧?”凯亚听到身后义兄走过来的脚步声,“为什么选择如此直白地告知她真相?不符合你的作风。” 

“随你如何猜测,迪卢克老爷。”凯亚熟门熟路地拿起壁炉边柜子上的陈酒,那是瓶白朗姆,他打量了一下年份,一边将酒液倒进醒酒器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是认为她有权知道真相,也许是当作她构陷于你的报复,也许只是我乐在其中喜欢看别人痛苦懊悔。”凯亚转过身扯出一个笑容,他那张脸笑起来总是精致华丽,一副风流轻佻的贵胄模样,却又满身冰雪般疏离,烛火摇曳里像是过去纸醉金迷的冷血旧贵族。 

“随你把我想成什么样子,迪卢克,就如同你丝毫不介意其他人对你名誉的践踏,我也不介意成为一个冷酷残忍的恶人。” 

“她并不是想要陷害我,她只是……” 

“她只是太过痛苦,太想为自己心上人的死找到一个人承担罪责。”凯亚把话接过来说完,神情轻薄又冷漠。 

“我意识到了杜兰想做什么,他请求我不要说出来,于是我答应了。”迪卢克语气有些沉重,艳红的发丝与眼眸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像是雪地中绽开的红玫瑰,他向来擅长清醒的自我反思,对自己的审视批驳比对待其他任何人都要严苛。 

他宣判这个世界的同时,也书写自己的罪责。 

“对于杜兰的死,我应当承担责任。我帮他隐瞒这件事确实有着自己的考量。” 

“我当然猜到了你的目的和计划,你不解释也不辩驳,执意要隐藏真相并不仅仅是因为杜兰的请求。你从一开始就想着,如果能活下来再揭露真相也为时不晚,如果不能活下来……” 

凯亚闭了闭眼睛,拳头几次握紧又松开,骨节攥得咯吱作响,那抹讥讽的笑容几乎要刻在脸上。 

“如果不能活下来,就在这个罪名下死去,安排好一切交接工作也能维持整个蒙德方方面面都不会受到太大冲击。” 

“您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也知道我不会叫你如意。” 

他倒了半葡萄酒杯的白朗姆,仰起头一饮而尽,酒珠顺着下颌线划过脖颈,最终没进衣领里。他像是太久没喝过酒了,以至于闭着眼品味沉默了许久。 

“您啊,可真是善解人意,您考虑了每一个人,那位活下来的帕琪小姐,蒙德酒业经济的发展,骑士团可能受到的影响,甚至晨曦酒庄每一位员工的退休抚恤。”凯亚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望着迪卢克,眼眶中琉璃似的晶体蒙着层水雾,像是失望,像是苦涩,像是无处宣泄的无可奈何,像是被抛弃的不甘落寞,声音破碎而颤抖。 


“那我呢?” 

“你想过我吗?” 


迪卢克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皱起来,刀锋般锋利的唇角轻微颤抖。凯亚伸出手指制止了迪卢克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最后朝窗外看了一眼,伸手拉上了窗帘。 

“事实上,我们差点儿就陷入了一个误区。我们只想着寻求同类来替换,却忘记了还有‘中和’的可能性。” 


亚尔伯里奇脱下左手的手套,镂空的紧致布料一寸寸移动,勾勒出骨节的形状,原本掌心应当是掌纹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枚冰蓝晶莹的原核,从中心部深深没入手掌,与周围的血管神经深深融合到了一起,冰蓝色的元素力顺着肌肤纹理流淌着,从掌心向外蔓延开去,迪卢克瞳孔骤缩。 

那里镶嵌着的,是一枚急冻树的原核。 

“别那么惊讶,”他轻浮地调侃,“这里也不是只有你能得到地脉垂青。” 

语调中带着令人沉沦的温柔,他的眼神朝迪卢克勾过去。“现在,到我这里来。” 


凯亚朝着迪卢克的方向伸出手,像是存在着某种引力,仿佛从一开始就应当这样做,迪卢克下意识一步步向前走过去,抬起自己的右手,两只常年裹在手套中的手在碰到时感到一丝陌生,他们指尖相触,那一瞬间仿佛有某种存在于两人体内的事物苏醒了过来,如同电流一般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修长指骨如月光一般穿过彼此指缝,于是他们关节依次弯曲紧扣,指腹紧紧地,紧紧地落在彼此手背拳骨间浅凹处,终于——他们十指交叉,紧紧相扣,明暗交缠。 


“迪卢克,你听。”凯亚牵起了他的另一只手,他低头闭上眼睛,将迪卢克的左手放在自己胸口。“调整你的呼吸,跟随我的心跳。” 

他的心跳准确而清晰地传达过来,从心口,从手上的筋络,房间的温度一寸寸降下去,凯亚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蒙着一层冰霜。 


两颗心脏的同频搏动会引发空气的悸动吗? 

迪卢克的体温是如此滚烫,以至于每一寸与凯亚接触的皮肤都如同被灼伤一般传来剧痛,像是血肉骨骼正在一寸寸被热量融化,肌肤相触令他感到连世界似乎都在逐步融化坍塌。大概是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凯亚闭着眼睛,他听见窗外冰雪在融化,外面传来落雪坍塌扑散到地上的声音,院子里巴旦杏树上凝结出水珠,一片浓稠黑暗中椅子被拖拽磕碰,暧昧至极的刺耳突兀。 


他是酗酒者,他是行乐者,他是看不到未来的盲者。哪怕只是片刻温暖纵欢,就足以让他忽略即将接踵而至的巨大苦痛悲哀。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却又过分熟悉,仿佛过去的日日夜夜里他触碰到迪卢克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隐隐作痛,他身上每一寸骨肉都烙印上了莱艮芬德的滚烫印记,又像是有些缠绕在他的灵魂筋络上的东西被硬生生撕扯下去。 


他们低头,身体前倾,直到某一刻和对方的额头紧紧相抵,滚烫与寒凉的呼吸温度在此刻交融,暧昧的烟白色水汽在两人掌心间升起,氤氲了彼此的视线,直到眼睫结出细小水珠。 

“迪卢克,在你得知自己已然进入死亡倒计时的某个瞬间,你会感到轻松和幸福吗?”

“在前行的漫漫长路上,在你的内心深处,会渴望死亡到来吗?”

迪卢克听见某种矿石抑或是晶体磕碰的声响,伴随着空灵悠远的回声,寒凉的,如雪山冰泉一般的冷意从与他紧贴的掌心处流淌出来,那些一直以来在他体内躁动的,不安的,灼烧般的痛苦仿佛在一场轻雪中逐渐平息,直到那片过分温柔的冰晶雪花在他滚烫心口消融时的那一刻,一枚失去光泽的暗红宝石从他的掌心掉落下来。 


室内剧烈波动的温度逐步稳定下来,凯亚伸手去探迪卢克的额头,满意地嗯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还有点儿低烧,让爱德琳多给你泡几天茶,就能回天使的馈赠上班了。” 

“你呢,你怎么办?”迪卢克下意识跨出一步拉住要走的凯亚。 

凯亚懒散地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我跟你不一样,你的信念永远坚定正义,可我没什么是在乎的,我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只听到咔啪一声,他轻而易举地将掌心那枚原核取了出来,那枚散发着寒气的晶莹宝石转眼在凯亚手里被捏了粉碎。 

“现在,”他说,侧过身回头朝迪卢克一笑,“全都结束了。迪卢克老爷,你欠我一个人情。” 


亚尔伯里奇的孤长身影在雪地里曳出一条曲折痕迹,寒流与冰雪被风吹着开始往龙脊雪山的方向推移,那正是凯亚离开的方向,蒙德自西边开始回暖,再过一阵子,春天就要来了。 

于是凯亚看起来,就像是被裹挟在这场寒冬中一同离开。 

 

第六章 

 

他无疑知道这是梦。 

凯亚迟疑地推开眼前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属于记忆中老宅的触感让他有些陌生,在许多年前克里普斯老爷去世后,他就没有再回过莱艮芬德老宅,迪卢克或许也怀着相似的想法将其变卖,只留下了远在蒙德城外的晨曦酒庄。 

莱艮芬德老宅在炎热的夏季会用彩陶盛器装满龙脊雪山运来的冰块来消暑,那些形状精心切割的剔透立方体内部有着一道道清晰的裂状冰纹。 

他看到屋里的迪卢克,和现在的好像不太一样,眉宇间没有那些沉重的思虑与重担,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清冽温暖,像是盛夏。 


他说:“欢迎回家,凯亚。” 


老宅的红墙上攀附着透绿透绿的枫藤,在夏天开出细小的黄绿色花,映在灿然阳光下,背后是明蓝鸢尾花般干净无云的天空,像是一幅鲜亮明艳的油画,那些浓重的颜色仿佛新涂抹上去的大块油彩,在阳光下闪动着晶亮的光,像流动的河流。‘ 

紧接着,花叶凋零,云层流动,天边薄暮变成更加浓郁的血橙般的赭红,空气中沁出甜美香醇的果香,混合着焦糖与榛果的气息,迪卢克走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路应答着蒙德市民的问好,他们怀中的牛皮纸袋里装着刚刚从布兰琪百货买的黄油与浆果,那位可爱的小姐微笑着赠送了两支据说是芙罗拉新研究出的塞西莉亚花,晚餐时它们将在爱德琳手中变成莓果奶油松饼与餐桌的装饰物。他优秀杰出的兄长边走边低声询问着骑士团的近况,时不时垂下眸子轻笑出声。 

秋天的风很凉爽,好像是金黄色的丝绸,温柔地将他们往前方秾丽温暖的色彩中推去。 

如果他不用以谎言傍身,倘若他的生活中没有欺骗,他会是这样的生活吗? 

不对。 

不对。 

这只是他将人生中所有谎言都严密贯彻至底的故事。 

凯亚抬起头,一片被夕阳染成金赤色的银杏叶悠悠转转覆盖到他眼上,透亮的金色遮挡了他的全部视线。 

凛冬转瞬而来,高大的风车停摆,风神像举起的掌心中落下了第一片六角雪花,风琴遥远的乐声从远处传来,人们热闹地准备着冬日的节日装饰与礼物,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凯亚擦肩而过。 

他向城外走去,直到身边不见了城镇与人群,灯火远去,人声寥落,世界陷入一片寂静中,天空中的星河似乎在随着音乐流动闪烁。 

乐曲行至高潮骤然转低,与此同时天穹边缘数千颗银星坠落,在镶满碎钻的缎布上,无数明亮光线在眨眼瞬间流逝消亡。他看到了迪卢克,站在距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地方,他身后就是正在陨落的银河苍穹,那双也曾温柔望着自己的红色眼眸此刻寒冷至极,他的目光不知道投向何方,他只是开口问道。 


“你以为他会为你这种可笑的自我牺牲心怀感激吗?” 

凯亚后退了一步,周身却仿佛被无形锁链牢牢束缚动弹不得,他感到慌乱甚至只想逃离这里。 

不然呢,你想要把我一个人留下吗?看着你为了别人在痛苦中死去? 

不对,他不是在问自己。凯亚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前面的人影,尝试去捕捉那个幻影的每一丝表情。 

“孤身一人奔赴自己的死亡结局,会感到孤独吗?” 

他是在问杜兰吗,那个即将为了心中所爱死去的可怜人? 

他得到回答了吗? 


迪卢克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他转过身,在与凯亚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过头,周围所有的景象如潮水般迅速向后退去,凯亚发现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外,只能看着原本的生活离他越来越远。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在那瞬间他身上的沉重禁锢终于消失,于是他挥舞着手,不顾一切朝迪卢克的方向奔去。 


无济于事。 


在迪卢克的背影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他从床上惊醒,窗外传来莺啼。

凯亚推开了窗户,城楼遮挡住了天边的月亮,但是他透过对面房屋窗户反射见到了月光,芙罗拉家花店门口摆放的花叶上凝结夜露,在月色中反射出银白光华。 

凯亚解开睡衣领口的扣子,一颗接着一颗直到完全袒露出胸口,那里镶嵌着的东西似曾相识,不需要再重新介绍一遍。 

急冻树的原核。 

蕴含纯净冰元素的寒霜每时每刻,都在从心脏处随着脉搏跳动侵入他的骨血脉络,寒冷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侵蚀他的生命,令他逐步失去知觉。常燃火种的共鸣关键是愿望与信念。极寒之核则是思念与爱意,掌心轻而易举取下的那枚只是虚假的幌子,胸口触碰到的才是关键。 


凯亚·亚尔伯里奇是以谎言为食的怪物。 

他用欺骗构造了自己,编织出一副与其他人紧密相连的网,他在其间游走经营,捕获猎物,这种事他是如此得心应手,仿佛天生就应当如此过活。而终有一天,这张巨大而脆弱的网某一角将燃起火焰,火焰将蔓延开来,于是所有有关他的一切,那些连接起他和其他人的丝线,全部都将燃烧殆尽。 

他将于自己一生的谎言中自焚,他将死于自己亲手搭建的骗局。 

可是迪卢克·莱艮芬德是唯一的意外,他们之间的网在多年前的雨夜,由凯亚,亲手斩断 

于是这位年轻的酒庄老爷早早就用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从中撕扯出来,如今迪卢克站在局外,他看着、观察着、清醒着。 

时间流逝,另一种不以谎言为基底的沉重联系在他们之间诞生。 

心中一直被凯亚·亚尔伯里奇厌弃的沉重哀思,如今竟成了他拯救深爱之人的钥匙。而他同样无法挣脱,无法舍弃,于是也成了终将把他侵蚀殆尽的鸩毒。 

可他还是得继续坚持,去完成应尽的使命,去榨干自己最后的那点儿价值,然后走完这可悲可笑的荒唐一生。 

 

你以为他会为你这种可笑的自我牺牲心怀感激吗? 

不会的,我知道,他不会。 

但是我和你一样做出了选择,迪卢克,在生命之间,我只是做出了与你相同的选择。 

我之所以一定要让迪卢克活下去,是想要拯救我自己,于是我必须如此,必须坚持,只有这样…… 

我才能明白,我不是一个由虚幻谎言编织而成的怪物,只有这样,我才活着。 

这就是,我的愿望。 


end.


这篇文章内容有些处理可能稍微有点弯绕和隐晦,希望没有太阻碍阅读和理解。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我很喜欢千风神殿帕琪和杜兰的那段小剧情,把杜兰写死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照例推一首小歌!《The Last Goodbye》,是《霍比特人》电影的插曲,夹带私货了属于。


Under cloud, beneath the stars,

在云彩下,在星空下,

Over snow one winters morn,

在寒风低吟的雪地里,

I turn at last to paths that lead home,

我最终踏上回乡的路,

And though where the road then takes me,

尽管这条路通向何方,

I cannot tell,

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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